Jealous
16.
晚餐选的自助，早到的黄少天看上去等了一肚子火。
叶修问，“他不来？”
周泽楷放下手机，说，“加班。”
黄少天哼了一声去拿了一堆肉堆在烤盘上。
周泽楷看了黄少天一眼，大概也就两星期没见，这人怎么跟瘦了一圈似的。
“你这吃得完吗？罚款我可不掏钱啊。”叶修说。
“没看我瘦了多少斤吗？我天天饭也顾不上吃，熬了多少个夜搞出来的东西，人家一句话就给否决了。我现在不得自己心疼自己啊。”
叶修大约是听多了这些抱怨，招呼起周泽楷，“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周泽楷看着一堆肉觉得还是先解决眼前的这些吧。
黄少天给肉翻了个面，“那谁的东西就做得那么好？有我想得多想得深入吗？眼瞎！”
叶修把脑袋靠近周泽楷，小声说，“吃醋呢……来了个竞争对手，技术好，武力值高，装备硬，败了。”
周泽楷笑了笑，把黄少天烤好的肉夹到自己碗里。
“喂！”黄少天没捞着好处，郁郁地捏了捏夹子。
周泽楷咬着肉，看了一眼叶修，叶修又给他加了几块，碗里堆出个肉山。
“没劲。”黄少天啪一声拉开易拉罐，喝起了闷酒。
叶修也开了一罐，跟黄少天碰了一下，“我没觉得文州的决策有什么问题，知道你这段时间也辛苦，这顿算犒劳你的。”
周泽楷默默端起啤酒罐也意思性地碰了一下黄少天的，算作安慰。
“我有抱怨过吗？我以前忙成什么样还给他翻着花样做饭我抱怨过吗？他回来一句话不说，不想吃就不吃累了倒头就睡我抱怨过吗？他和那谁天天办公室开会不够，晚上还要打电话讨论工作我抱怨过吗？我有那么招人烦吗？周泽楷你点什么头？”
不痛快数落几句，在座的听众默契地点头配合，半小时一晃而过。叶修又陪黄少天喝了两罐，对方没再抱怨了，盯着烤炉发了会儿呆。
“我请好假了，明天就回去，车票都买好了。”
“不是，少天，这事有那么严重吗？吵个架对你们来说不是家常便饭？”
“老叶，我爸病了。”黄少天哑着嗓子说：“他们说这次不太好。我怕……我不敢回去。我一直觉得做儿子我挺混蛋的，我那个时候一股脑选择了爱情，连最亲的人都不肯祝福我。他没打断我的腿，我气出他半条命。要是到最后我还换不来他一句原谅……你说，到底值不值？值么？”
“这么大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泽楷放下筷子抬头，喻文州一脸严肃站在桌边，烤炉整个被罩进阴影里。他有点后悔开始的时候跟黄少天开了个玩笑。叶修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着自己起身。
“那些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叶修走出几桌距离才说。
周泽楷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黄少天，他一直看到的都是那人阳光的一面。他恍然大悟表哥曾经说过的那句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他也从来没看过刚才喻文州脸上那种表情，一贯的冷静卸掉了伪装露出真实的紧张担忧愤怒与自责。他也许并不了解他们，但现在他又似乎有点懂得。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像风平浪静时的海面一派祥和，在看不见的地方还会有暗流涌动，阴暗痛楚的角落里人们自己舔着伤口。这个世界也有和自己家人不一样的家庭，最亲密的人打着亲情的名义扮演互相伤害。这些比起被人拿着一打账单砸在自己脸上笑话他你一个穷学生付得起吗要沉重得多。
“出去走走吗？”周泽楷邀请道。
“好，想去哪？”
最后哪也没去，站在楼下的步行街，背后是巨幅的广告，面前是一条人工河。
“有烟吗？”周泽楷靠在栏杆上问。
叶修犹豫了下，掏出烟和打火机。
周泽楷接过来，打开盒子，像是挑选什么宝物似的扫了一圈，最后抽出一支塞进嘴里，点燃打火机，双手拢起，点燃，猛吸一口。他看了叶修一眼，吐出烟圈，笑了笑。路过的人朝他们上下打量，然后带着好奇的眼神离开。他把烟从嘴里夹下来，问：“敢不敢？”
叶修笑了，说这话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大学时羞涩的周泽楷。“有什么不敢？”
周泽楷却换了个角度，夹烟的手与叶修的嘴微妙地错过，他微一低头吻上去。
叶修有点惊讶，但闭上了眼。这种久违的感觉，攻城掠地般霸道。在这种事上，他从来不会甘落下风，于是，他抱住周泽楷，任由欲望之火越烧越烈，旁若无人地借着两罐啤酒的胆量，在路灯下任性地吻着他爱着的人。不是三年前青涩的爱过的那位，不是梦里想念却无能为力怎么也抓不住的想爱的那位，是现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时机赐给他的爱人。他捧起周泽楷的脸，“我不是在做梦吧。”
周泽楷手里还有烟，他将它塞进叶修嘴里。“你没有。”他自己却觉得像在做梦。不管周围人投来怎样的眼光，他都坦然无惧。他不得不承认一直都喜欢他，昏黄路灯下用微醺的表情迷离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叶修，或者那个一直停留在他记忆最深处的公交站台前的陌生人叶修，或者那个夹在钱包最里层和他一起在学校面摊做了一次活招牌的照片里的叶修。他问：“为什么不留我？”
那时候我走，你为什么不留？
叶修却懒洋洋得靠在他身上，把下巴抵住他的肩，寻思着怎么回答这句突然冒出来的问话，“因为你说想分手。”
周泽楷没说话，沉默得像一株植物。
“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走，但是你说你只想分手，不是只想出国，是只想分手，我尊重你的决定。你后悔吗？小周？你后悔自己的决定吗？”
周泽楷摇头。
“你失望吗？我没有挽留你，你是不是特别委屈？”
周泽楷摇头。
“但是我依然给你留了个特别的位置在这里，”叶修抓住周泽楷的手捂在胸口，“如果哪天你再回来，我有责任把你变回以前的样子，你信不信？”
周泽楷笑了笑。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不告诉你。”
“不是警告过你这玩意不好不要学？”
“你也抽。”
“我戒不掉，和你一样，我戒不掉。”
周泽楷耳朵红了。
“是不是那段日子特别难熬所以才抽的？是不是想把我忘得彻底所以才抽的？是不是无论抽多少根还是会想我才抽的？”
周泽楷不自在地把头越埋越深。
“呵呵，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是一样的啊。”
那些没有周泽楷的日子，叶修表面上再云淡风轻一支烟就能把他打回原形。
“我想明白了。”
“嗯，小周你说。”
那时候的自己才是那个最把自己与成人划清界限的“孩子”，任性得想要走进那个圈子的自己才是最幼稚的那个，想要拼命追赶却觉得被远远甩下的自己眼中的世界才是不真实的。站在叶修朋友或者合作方中觉得格格不入的自己，像个被霸占了心爱的玩具却无力反抗的幼童。面对讥笑与嘲讽想要装作不在乎的自己恰恰中了别人看好戏的圈套。他确实付不起昂贵的账单，带不走醉酒的男朋友，甚至连一句反驳人家肮脏话语的说辞都拼凑不完整，那种即将失去与这个世界抗衡的力量无法保护爱人的愚蠢想法，现在觉得尴尬至极。其实，只要叶修不是这么看他就行了，他没必要炫耀给所有人看，这个人属于他，他们是对等关系，甚至是恋人关系。只要叶修站在他这边，维系他们的对等关系以及恋人关系，他其实就赢了。他在渴望叶修发觉这一点的同时，自己又往深渊的反方向退缩了。他离开叶修，然后他站在看不见叶修的地方疯狂想念他。后来，他遇到王杰希，见证他和心目中女神之间冒着粉红泡泡似甜蜜的恋爱关系，那种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的故事，他并没有羡慕。那种被祝福的让人嫉妒的爱情，与这种看上去不一样的关系没有什么不同，都只需要大胆勇敢地往前迈出一步，如果唯一需要抗衡的，不过是时间的长久与对彼此的信任。
“我喜欢的是你。”
“嗯。”
“只有你。”
“嗯。”
“以前和现在。”
“嗯。”
“叶修。”
“嗯。”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说呢？”
周泽楷抓了抓叶修的发尾，“好”。
“好。你说好那就——只能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