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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周]窗外

许多年后,每当他握起手中那只掉漆的钢笔,轻轻叩击桌面,他都会想起那扇窗外曾经骑车经过的少年。

1.
叶修写过一本书,他的第一本书,第一人称自述的口吻,名字就叫做《少年》。它比后来出版的任何一本书都要冷门。
他写的时候正值盛夏,蝉鸣扰得他睡不安稳。午后的燥热让人脑袋空洞,他走到窗边,抽起烟来,寻思着书的开头。一串由远及近的自行车铃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群学生模样的男孩从梧桐树下经过,其中一辆车链条掉落,所有人都停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挺拔的少年。他在周围伙伴的议论纷纷间默默走到那辆坏掉的自行车旁,蹲下来检查,然后动手修理。他的衣着干净整洁,丝毫不介意弄脏手。
他把掉落的链条小心翼翼地安上去,最后起身说了两个字,“好了。”然后他回到自己的车旁,抬腿跨上座椅。就在那瞬间,天上滴落了小雨,他抬起头,目光正对上对面洋楼红漆的窗户。
叶修坐回桌前,墨水笔流畅地在纸上书写。

“我看到他抬头笑了笑,也许是冲我,也许是冲天。谁知道呢。
他看上去年轻而富有朝气。但他不像他们中任何一个调皮学生。他安静而内敛,眼神却刚毅又坚定。他不似会甘于淹没在茫茫人海的一类人。他是一把上了膛等待叩响扳机的枪,一支蓄势待发即将离弦的箭。他的目光里刻着信仰。
那是荣耀历1121年的夏天。那天,一声炮响轰破了整座城市的安宁。革命的热潮汹涌袭来。”

2.
叶修的书描述的是战争年代的故事。主角是个充满革命热情的少年,平素乖顺沉默,看不出野心。当战争突然来临,他化身正义,义不容辞奔赴战场。
一个不能再普通的故事。
当他写完第三章,金秋的气息俨然铺天盖地。他靠在椅子上睡着时,身上只搭了一件薄毛衣。门铃被按响。他醒来,毛衣滑到地上。他起身去开门,一个戴帽子的男孩给他递了一封信。
“早啊,先生。”
“早啊,那个谁?”
“小周,先生。”
“嗯,谢谢你,小周。”
他拆开信,边走边读。
“叶修先生,你寄来的样章我们已经收到,但很抱歉,恕我们很难加入连载。毕竟这类题材本不该出现在这么敏感的时代。”
叶修把信摊开在桌上,沉默了一刻,随后把新写的几页纸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

3.
“先生,您的信!”
叶修这次接过信,说完谢谢就拆开了。和之前数次被退稿一样,倒并不让人觉得失望。
“时局不好。”
叶修把埋在字里行间的脑袋抬起,读出男孩眼睛里不太擅长的安慰,“诶,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男孩笑了笑。
叶修依在门框上闲聊起来,“你还挺关心外面。照目前剑拔弩张的局势,搞不好要打起来。”
“您希望哪方赢?”
“这个我倒没想过。”
“可是我能看出来。”
“噢?”
“您的文章里。”
“保守派和激进派,您更倾向前者。”像是为了答疑解惑,男孩又补充到:“窗外扔下来的废稿。”
“也算不枉它们被扔出去一场。”两人相视一笑。
叶修邀请男孩进屋一起喝茶,两个人聊得投机。忽听见外面一声巨响,从窗口望出去,有个方向浓烟滚滚。不少人朝着那个方向跑去,有个声音说,发生骚乱和抗议了。
“都是些不用脑子的狂热分子。”
“可是先生,有时候就是需要这种人去点燃导火索。”
“小周会加入吗?如果有那么一天!”
“会吧。自由选择是每个公民的权利。”
“不会坐以待毙?”
“不,先生,绝不。”

4.
最近再版的书籍封底留了这段摘抄。
“我们坐在老院子里的花坛边,雨过天晴,地上的水渍还没有完全干透。他望着夹缝里挣脱而出的苔藓,鲜有的笑容平静地印在他脸上。
你认为一枪穿云是个英雄吗?周泽楷问我。
我想了想,至少足够勇敢,可是冒险这种事情,如果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结局可能另当别论了。
像听到表扬的孩子,他笑了笑,看着自己拿枪的手。我仍然鼓励他,继续假装我不知道他干的是多么危险而有意义的事情那样。我只是个评论家,与笔杆为伍。我不停给报社写时论抨击的同时他不停地冒险受伤直到练就好身手。我们不约而同以各自的方式在这个世界生存。
我们的友谊在硝烟中却坚固如同城墙。”

5.
“我可以写什么,出路在哪?”在几乎收到这个小镇所有出版机构的拒绝信件后,叶修抱怨似的问送信的邮差。
“您可以抒发理想大谈抱负。”
“嗯哼。”
“您也可以当个不入流的作者,或者……写些狗屁不如的东西等着人来骂。”
“你今天话特别多啊,小周。”
“拜您所赐。”
“看来我要注意影响了。”
“给我看您的书吧,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
“你要离开?”
“男人要有远见。”
“是男孩,而且只要行动。我是说实际行动。”
“随您怎么说。”
“刀枪可是不长眼的。”叶修提醒道。
“不怕!”
“你拿来的自信,小家伙?”
“您给的,先生。从您的书里。”邮差骄傲地说。
“是么?还没遇到出版商,还不能叫书。我的东西可卖不出好价钱,再付不起房租我也要被轰走了。”
“总有一天,您可以的。”
“但愿如此。”
“希望有天能帮到您。”

6.
又一年开春的时候,叶修被迫离开小镇。大部分人因为逃难早已随人群迁徙。
叶修的讽刺小说还躺在他的皮箱里。主人翁的境遇已经三易其稿。
因为是小地方,没有受到太多牵连,口口相传的英勇故事倒是不少。
他换了一个更破的屋子租住,但是他的笔从来没有停下。
“有天晚上,他来敲我的门。一团黑影似地倒进屋子。我的伙伴受了重伤,触目惊心的伤口只被一块破布压着止血。
我说,嘿,兄弟,我以为你已经刀枪不入。显然我的玩笑并不能作为他的止痛剂。那张英俊的脸上五官有些难受地皱在一起。
我找到从敌人内部瓦解的方法了。他忍了忍开口道。比方才开玩笑时笑得更开心点。
噢,我的大英雄!想不想要更行之有效的催化剂。我用我那零星练就的医术替他缝伤口,处理完毕,把一叠资料装进信封里给他。敢不敢再冒一次险?
呵呵,送信可是我的老本行。他说。甚至默契到不追问我来历。
如果这些绝密档案落到了不该落的人手里……你知道的。
搅个天翻地覆。
没看错,你这个外表温顺的好事之徒。
我不知道他是该称作间谍还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们合作无间。”

7.
这些书稿被相中,其实是个意外。
那是十年后的一个冬日下午。叶修破皮箱上的锁因为年代久了有些失灵。他捡着满地散落的纸张,有个老编辑正好路过。
任何一个东方伯乐的故事都大同小异。
“您的书影射历史,我想读者会喜欢。”
“我也这么认为。”
老编辑向这个一点也不谦虚的新人引荐了自己年轻有为的新老板某位周先生。
一见如故的老板看完全篇几十万字,提了一个让人震惊的要求。主角被要求换了名字,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8.
下印之前,心血来潮的作者改了尾章。开放式结局。
你可以认为这个主角不存在,这其实是本自传,时评家和他的伙伴其实都是一个人,毕竟他们在道路的选择和形势的判断之上有太多相似之处。你也可以认为最后他们其实并未实现自己的抱负,主角带着那叠文件失踪了,最后的报纸头条那篇批评性的文章用的匿名来自于文中真正的那个“我”。那个文章暗示了失败。
当一个作品宝贝似的陪伴了作者十年,在它面世以后,作者除了欣慰应当还有其它。

9.
随着流传与推广,叶修后来写的书越来越畅销。但他自己认为写得最好的还是第一本。
扬名后,他为人依旧低调,并没有因为收入而居住得更好。他把一切交给经纪人打理,自己只专心写文章。他因为肺炎戒了烟,搬到了乡下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他后来住的房子有个小院,生病那段期间,他常常望着窗外发呆。


10.
再版销量很好。有好奇的读者写信来问他: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一本书总不能没有结局吧?是革命失败了吗?为什么主角要失踪,他去哪了?是牺牲了吗?最后那篇报道是来自第二主角亲笔吗?他说英雄从来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中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只回了一句:没有后来,这就是结局。
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茶叶沉积在杯底,月色从窗口斜射下来,照亮一方桌角。他在黑暗里点燃一支久违的香烟,冰冷的屋子里多了一簇热烈的火苗。他在心里默念:是的,没有后来,没有结局,青年哪儿也没去,他住在——
他颤巍巍地伸手捂住胸口。
这里。

我舍不得让他死去,于是,我让他永远活在了我的心里。我本可以给他任何一个完美结局,就像无数次我回忆与他重逢时那样美好。但,他从未真正出现在我的生活。

完。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啥。慢慢找找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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