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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下)


他和流浪汉叶秋分别于一条高速公路。那个行李简单的男人和他挥手说有缘再见,远山在他身后绵延不绝。那日,那个人又穿得像个要去沙漠的考古学家,顶着骄阳哼着小调上路。
他一路向北,终于饱览冰川的壮丽,也拍下了小狼崽被救护人员医治的场面。现在那些照片分门别类存放在客厅的落地书柜里。那不是最好的作品。那的确是获过奖的作品。但那的确不是他自认为最好的作品。
最好的属于他自己珍爱的作品现在挂在书房的墙上。那是个有点破旧的南方小教堂。教堂里,一个男人在夕阳投进玻璃窗的光线里,认真地教一群孩子节奏。
他永远记得吸引他按下快门的小姑娘,有着银铃般的嗓音和甜美的笑颜。他给她拍照。她那会儿正把琴弓放在曲起的腿上,蹲着摘花。
小女孩摘完花转手就送给了他,还邀请他去看排练。
他踩着拱廊的光影行走,听到一个像是潜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包子,不是说了叫你别在这个小节突然加入吗?平缓地过渡,明白?
然后,他与声音的主人目光相遇。
小女孩吐吐舌头,赶紧跑到座位上抓起小提琴摆好姿势。他能感受到孩子们好奇的目光,他还没开口说话,站在高台上的男人把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
好,我们再来一遍。大提琴,起。
他欣赏了一初稚嫩的演出。尽管乐器之间的配合过于生硬,但他能感受到热爱。孩子们很努力地表演。台上的男人拽着的树枝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怎么会在这里?夜幕降临,两人坐在矮墙上喝着啤酒。远处山峦叠嶂,溪水绕城。他问他。
钱没了,讨口饭吃。叶秋声音不大,还有点乐在其中。
看上去像不得志的艺术青年。他打量着对方印着涂鸦的T恤以及洗白的破洞牛仔裤,还有没刮胡子的脸。
很落魄?叶秋问他。
你在散心吗?他问叶秋。
我在漂泊。啤酒罐子空了,叶秋将它翻过来倒了倒,一滴也不剩。机会来了就回去。
从头再来。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祝福还是别的什么,他也不明白。
你说得对,总有一天,不过是,从头再来。他记得叶秋笑的样子,虽然天色已晚,但他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光,是憧憬。

周泽楷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多远,走过多少地方,拍到何时为止。五年,十年,时光沉淀,记忆里那段小镇印象却深刻如昨。他走遍世界,拍遍天下,不是为了拿奖,只是为了用镜头记录。当他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多少次又站上领奖台的时候,他惜字如金的感言依然用了简短的谢谢两个字。
他走下台,候场处已经准备搬表演乐器上台了。他领走了最后一个奖项,剩下的只是一段助兴演出。他本来没有兴趣,直到双腿因为一个身影驻足。他看到灯光熄灭,那个人的身姿被微光勾出一个剪影轮廓。他抑制不住有缘再会的兴奋,想轻唤一声对方的名字。叶秋!他记得他的名字,叶秋。
嘘!还是多年前那个动作,男人将手指竖在唇中。
主持人报幕:有请来自东方的首席指挥家叶修先生和他亲选的少年乐团。
他看到叶秋,不,叶修先生整理好西装健步走上台。
灯光亮起,指挥家的背影嵌进观众的视线里。但站在舞台后侧的周泽楷看得分明。指挥棒像是魔法师的手杖,变幻莫测。他的身姿挺拔,手部动作流畅自然,行云流水般唤出音乐精灵,起承转合间,仿佛邂逅多年前他在西边山谷那场拂面的微风,密林夜间漫天翩跹的萤火,还有手心掬起的那一捧甘甜的清泉。
当年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而当年不得志的青年居然是位真正的艺术家。
高潮过后,音乐嘎然而止。蓦然又缓缓被大提琴牵引而出。
表演结束,周泽楷率先鼓起了掌。他看到叶修仍保持着收束有力的姿势,闭目仰头,没有从音乐中拔出自己。然后,他看到嘴角的微笑漫上来,最后才是华丽地转身,深情地鞠躬致谢,一气呵成。
从头再来,他想,当年竟没有猜错。
他终于理解,什么是成功的作品。当你深陷其中,一切感官便不再重要。

阳台上的琴声已经没进夜色,推拉门轻启。
他转身,握着银色口琴靠在玻璃栏板上。有点难学。他自嘲地笑笑,那首民谣他只能吹到如今这种程度。
嘘!
口琴的前主人走到他身侧。擦过耳际的热气引得脖子发痒。柔软的呢语比世上所有的音乐都动听,来自丛林古老的语言用低沉的嗓音诉说。

我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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