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lous
11.
叶修终于还是先松开手。周泽楷怎么也不愿开口，叶修只好说进去找个地方坐吧。
因为大雨阻滞了人流，所以能找到两个人坐的地方全凭运气好。
两个人坐在长条凳上，没有靠背，周泽楷一直绷着背，双手紧握着伞。叶修倒是随性多了，往前弓着身子，双手交叉，胳膊枕在腿上，大约是裤子粘在身上不舒服地抖了抖腿，随后又扯了几下衣服。好久没了动静，周泽楷偏头朝旁边人看了一眼。叶修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没有人说话，只有周围人的声响，周泽楷脑袋里嗡嗡的。这感觉有点像方才隔着雨幕，外面滂沱的世界却是无声的画面，安静到让人捕捉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敢开口，他害怕说话。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来的内容都是违心的。他总想在另一个人面前逞强，假装洒脱的自己其实连对方的一点点本色都模仿不来。
忽然，叶修咳了一声：“你那朋友呢？怎么把你一个人扔这儿？”
周泽楷嗯了一下，也没说怎么回事，甚至差点脱口而出男朋友这个词，及时刹住了车。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叶修抬起头盯着前面一棵装饰树，“你和他什么关系，你以为我真会信呀？你，还有那个谁？你俩什么关系，我会信？就你那演技，我信？”
周泽楷咬了咬下唇，转了转伞柄。
叶修揪了揪鼻子，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自嘲：“嘶，我还差点就真信了。”
周泽楷突然转头，眼睛瞪大了一点，很快又眯起，皱眉。
叶修觉得有点冷，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淋过雨衣服还没干的缘故，又或者图书馆内的通风设备太给力，为了避免一直瑟瑟发抖，只好不停说话：“要不是少天和我说，我还真信了。你和他看上去……顶多也就凑合吧。我这一世聪明，哎，得了，这辈子犯傻劲算全搁你这了。笑，还笑！笑笑笑，笑什么笑！笑吧，你也就笑起来最好看。话也不知道说，我一个人喊冤唱独角戏多没劲呀。”他朝周泽楷看了一眼，发觉这时对方嘴角的弧度不经意向下。
声音突然没了，周泽楷只好去看叶修。就这么视线终于撞上一回。
叶修瞅了瞅那双自己最中意的眼睛，“饿吗？”
周泽楷摇头，想起之前的责备，说：“不饿。”
“我倒饿了。本来一早上就没吃东西跑过来找资料，到现在——”看一眼手表，“都三点了，刚才扶梯上被你气得胃病都要犯了。”
周泽楷想说我又没做什么你气……后来想了想你有胃病吗，好像这句不是重点，再仔细想想又觉得有点暖呼呼。
叶修继续说，“想出去吃点什么，又下这么大雨，早知道不管你，肚子早填饱了多好，省得在这忍饥挨冻的。你怎么都不让省心呢？话都不敢跟我说，怎么，还内疚呢？小朋友。”
12.
这声小朋友一秒轰开了周泽楷的记忆之闸。久违的感受扑面而来。叶修以前也老一个人说话逗自己开心。从时政热闻到相声段子，什么都侃侃而谈。那时候周围的同学都用羡慕的眼光看他。有一个能舌战群儒力挽狂澜的辩论高手表哥，能同不以身高取胜的篮球赛控场小霸王黄少勾肩搭背，身边更是偶尔能有那个大三就出去和人创业毕业经常跑过来跟学校老师合作项目的叶修出没。那些早就毕业了的风云校友的光环下，大家都只记住了周泽楷的外形。好像长他这样的就该是不用好好读书，靠脸吃饭就是众望所归。
虽然他不在乎，幸好他不在乎。
那些人都已经走出校园走上社会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不是一株被保护着的树苗，娇嫩得经不起日晒雨淋，长不成参天大树。他来到这个学校一样是靠自己读书学习吃饭睡觉交朋友打游戏，和他认不认识那些闪光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后来经常有人跑来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听说你表哥和那个黄少真是一对儿？哎哟，真有这种事儿？那别扭的哎哟是什么意思呢？比如，叶修为什么老带你去吃饭，你和他很熟吗？熟的话帮我们搭个线呗？他过来和老师做项目你有份参与的吧？我们专业不同谢谢！他真想这样说。然而，每次他只能无力微笑。他们都说求你了你快别笑了，你再笑我们一辈子都得单身了。烦烦烦烦烦。再后来他就干脆躲着这些人，自己一个人悄悄去图书馆，或者一个人跑叶修租的房子里呆着。如果叶修下班回家看到他，就会说：哎哟，小朋友又逃课呢？你老往我这跑黄少天又要找我谈一谈了。听完他就想跑。无处可跑就打电话给喻文州，想问他要不要打一盘游戏。表哥通常说：“怎么了天使宝宝，谈心的话等我晚上回家，现在忙着送资料去会场，赶时间不说了拜拜。”那是他们的节奏他们的界线，把自己划在那个“成人”的圈子之外。他只是还没飞出象牙塔的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鸟，而他们早已在排资论辈的职场摸爬滚打过一圈。他背着他的双肩包游走在这个繁华热闹又匆忙的城市，想问自己究竟属于哪一个方阵。
从小到大没有离家这么远，就因为公交站的一次邂逅，他认定自己想离那个人那么近。近到他可以嗅清对方洗发露香味的时候他又觉得还是离他那么远。叶修能在一桌子让人厌恶的人中间气定神闲地吃饭谈公事，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辞攻击全都视若无睹。他偶遇过，一起吃过一两次，他不习惯不喜欢也不能接受，有时候趁叶修不在那些同桌的他不认识的人拿他开的玩笑透着异样滋味他觉得恶心。他成长的环境充盈着良善美好，所以他喜欢和身边的男女老少呆着，因为全部都是舒心。但他离开那些环境走进哪怕还并没有完全走进那个所谓的充斥着成人规则的社会他看到的又是一部分人的恶意。这黑暗的部分让他想缩回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小圈子，或者干脆躲在只有他和男朋友二人的小世界。
喻文州曾经无奈地跟他讲，如果承受不住那些异样的眼光坦然面对自己和未知的将来，就不要去尝试。新鲜感是一时的，抵不住诱惑你就得付代价。
他想问是代价还是得到另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喜欢呢。
喻文州感叹，小周你知道我经历过些什么，那种感觉，彷徨无助压抑又苦闷，并不好受。我不想看你委屈自己或者受到伤害。
可彼时他还是有年轻人那种越挫越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不服输的劲。他知道关心是一回事，但他喜欢叶修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王杰希的消息把周泽楷从心绪不宁的回忆中拉扯出来。他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对方已经先走了。而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直愿意慢慢等他的人，从来都只是那一个。
